文|朱邦芬(中國科學院院士、物理學家,“新基石研究員項目”監督委員會委員)
去年教師節,施一公教授給我打了個電話,然后傳給我一封馬化騰先生跟他聯名邀請我擔任“新基石研究員項目”監督委員會委員的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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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話里,一公興奮地說,他覺得這個項目非常重要,開創了一個新的資助基礎研究的模式。他希望項目評審盡可能地做到公正、公平、透明,因此邀請王志珍院士、王恩哥院士、前中山大學校長黃達人教授、清華大學錢穎一教授和我,由我們五人擔任監委。我想,這是一個好事情,就很高興地答應了。
今年1月7日-8日“新基石研究員項目”舉行終審答辯。在認真地聽了兩天會后,我感覺這是一個非常有特點、非常好的資助項目。由于專業是物理,我只旁聽了物理組的答辯。物理組參加終審答辯的共有24人,都是由小同行評審打分后通過初篩的人,都是非常優秀的物理學家。他們中很多人已經在國內外同行中擁有一定的聲望,做出了很優秀的研究成果。
要在這些優秀的人才里,做出進一步選擇,確實不容易。每個答辯人陳述25分鐘,接受評委提問15分鐘。在物理組,十來位科學評委非常認真,把很多人關心、材料中隱含的一些東西都問得清清楚楚。提出的問題通常直截了當,甚至非常尖銳。答辯人也很坦誠,實事求是,學風很好。最終,物理組有13人成功入選。
我把答辯人大概分成四種類型。
第一類答辯人下決心去攻關、解決重大科學問題,其科學問題是很多人都關注的,比如高溫超導機理,這是國際物理界從80年代開始到現在,一直關注的問題,但機理始終沒有完全搞清楚。有的人就集中這個問題,下決心要弄清楚。
第二類是他(她)在某個分支領域已經做了系統的研究,也有了很好的平臺,然而他(她)在這上面還有很多新想法,準備在原有工作基礎上,繼續做更加深入的工作,期待有重要突破。
第三類是與大科學工程、重要儀器設備相關的。雖說“新基石研究員項目”是偏基礎研究的,但也有圍繞儀器、圍繞一些重大設備而創新的。因為關鍵儀器設備如果取得原創性的突破,也將會為科學帶來重大進展。“新基石研究員項目”為此提供種子基金和前期的研究準備。
第四類是對現有物理學的某個分支領域或某個方向提出一些新的原理,希望在這上面有所突破,探索出更有創造性與原創性的基本原理。
現在科研人員真正想做一些重要的原始創新并不容易。總體上講,我們的科研經費有了大幅增加,但競爭十分激烈,申請重大項目非常耗費時間和精力。對我國現有的研究經費支持模式,“新基石研究員項目”是一個非常好的補充。
首先,很多杰出科學家最缺的是時間,而“新基石研究員項目”有個好處是申請程序并不復雜,科學家只需要講清楚自己過去做了什么、準備做什么,符合標準后就能獲批,獲批后就可以得到比較長期的、穩定的支持,這可以節省很多時間。這對我國極具創造力的科學家來講是很好的一種支持方式。
其次,現在的資助模式不鼓勵科學家做一些意義重大然而有失敗風險的基礎研究,許多科學家提出的項目申請也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他們提出的計劃往往跟著別人走,這樣比較保險,預計成果明確,如第一年有什么成果、第二年有什么成果,等等。
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是重大創新,就要準備失敗,風險與收獲是相關聯的。如果60人中,有6人成功,整個項目就算成功了。關鍵是提出的問題是否足夠重要,原創性是否足夠大,項目提出人過去的研究記錄是否表現出較強的原始創造性。
就我觀察的物理組來說,有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比例的答辯人,提出的研究問題非常大膽且具有原創性。如果能實現,那就是大獎級別的成果。
我國科學家要有雄心去做有可能失敗的探索,憑借直覺和才能去探索一些自己長期想去探索的問題。“取法乎上、得乎其中”,較高的目標對于我國一流科學家做出真正重要的創新研究是有益的。
騰訊出資支持“新基石研究員項目”是非常有遠見的,我十分佩服馬化騰先生。包括騰訊的科學探索獎,它不求任何回報,即使將來有很重要的專利,它也不求。企業支持基礎研究,本身就值得鼓勵,而這種不求回報的支持,更值得作為一個很好的榜樣去鼓勵。
政府財政經費資助的科研模式,與“新基石研究員項目”這樣的完全由科學家主導、獨立運營支持基礎研究的模式,二者各有所長,是相互補充的。
從政府角度來講,財政經費資助的模式更具計劃性、規范性,更加考慮學科的全面布局,相對較為公平,這是它的優點。而“新基石研究員項目”這樣的模式,則可以起到很好的補充作用,它可以做得比較靈活,對失敗的包容性更強一些,更有利于創造力強的科學家大膽去闖。
基礎研究要取得重大突破,往往在一個領域或方向還沒有“變熱”時就覺察到,就進入,甚至完全由你來引導。這樣的有重大突破前景的領域或方向不是按學科均勻分布的,而是非常依靠科學家個人的品味、風格和判斷力。國家支持小的非共識項目是可行的,但支持重大的非共識研究項目需要依靠科學家共同體的共識,需要在各個學科領域之間取得平衡,往往不利于這樣的原始創新。
兩種方式各有優缺點,可以有機結合起來,“兩條腿”走路。我認為財政經費支持和較為靈活的基金會支持兼具,將是一個非常好的模式。
“新基石研究員項目”對于學術生態建設來說,帶來了一個長遠好處。它鼓勵、提倡一部分優秀科學家不要急功近利,要用長遠的眼光做一些大問題,這是我們國內科學界目前相對缺乏的一種文化。現在很多人追求短平快,講究高影響因子國際期刊的發文章數量,跟著別人做熱點問題,而不是自己開一個方向,從這個角度講,“新基石研究員項目”是具有正面作用的。
在一個嬰兒誕生的時候,人們總喜歡給予良好的祝愿。“新基石研究員項目”背后是一個基金會,相對來講,跟企業還保持一定的距離。
盡管“新基石研究員項目”本身支持基礎研究,但很多基礎研究完全可以產生一些重要的應用成果。如果通過“新基石研究員項目”的支持,最后部分研究能產生重大應用成果,這樣,它可以用這些成果專利的所得回報基金會本身。如果做得好,就有可能實現可持續的長期發展。
如果那樣的話,這個基金項目就不是二三十年的問題,而是可以長期維持和存在下去。我期待,經過二三十年,通過新基石研究員項目,能夠在中國大地上出現一批世界級的、威震天下的科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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